南太湖清冽的早晨,星星点点的老式水泥木桅帆船在日出柔和的光线中获得一个个大小不一,精致而经典的剪影。布质船帆上那点破洞,大咧咧地弄出些动静,苇荡里的苍鹭不堪其扰地惊了起来,刺破湖面薄薄的雾霭,遁到滑腻不堪的岩石上去,依旧缩着长脖子,雕塑般地立着不动。小城湖州在太湖渔家升帆的呼啦声中苏醒,和以船为家的渔民一样,因滨湖而得名的湖州同样离不开烟波浩渺的太湖水,软糯悦耳的吴语,灵秀惠巧的百姓。城、人、水相互成全着,滋养着,笃定而悠然地走过了漫长的二十多个世纪。
小镇南浔,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穿过昏暗且混杂着机油味道的楼道,站在镇里一处破旧脏乱的仓房楼顶,南浔百间楼鳞次栉比的风火墙即可一览无余。这个铺满沥青的旧楼顶是看南浔全景最好的角度,没有之一。高度带来的立体感逐渐迷离了时间的斑驳,只有船娘的木桨弄开些许涟漪,才拽回到现实的空间里。雨很大,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地响,雨点甚至在石板路上溅起薄薄的水幕,雨为江南魂,过犹不及,并不是想象里江南的味道。
登高俯瞰,南浔百间楼鳞次栉比的风火墙净收眼底
但这里是江南真正意义上的临水而居,四百多米长的青石板路,讲述着“百间楼”的演义:明代礼部尚书董份归隐南浔后,其孙子与南浔白华楼主茅坤的孙女结亲,迎接新娘的时候,茅坤家嫌堂堂董尚书家里的房子不够宽敞,就遣媒人对董家人说,女方有一百个陪嫁的婢女,你家太小,住不下。老尚书笑言,不妨,我马上造一百间楼,给你家每名婢女住一间。遂依河而建,立屋百余间,故曰“百间楼”。
“四象”、“八牛”、“七十二只金黄狗” 这是南浔坊间以财富多寡来称呼镇上的江南四巨富、八位大富以及繁若星辰的大小财主们。一个多世纪前,凭借中国近代最大的丝商群体, 南浔在清代末年成为巨贾云集的全国蚕丝贸易中心。“湖州一城,不抵南浔半镇”并不是民间的演义。事实上,在明代万历至清代中叶,南浔已然“耕桑之富,甲于浙右”,其得以成为江浙雄镇,几乎完全依赖蚕丝业和缫丝业。
财富英雄之外,南浔历来不缺文人墨客。自从南宋淳祐十二年(1252),南林、浔溪两镇各取名字中的第一字,合建为南浔镇以来,崇儒尚文的民风为南浔赢得了“九里三阁老,十里两尚书”的美誉,宋以降,南浔出过41个进士,56人赴京为官。而今,南浔籍的两院院士亦有8人之多,文风、文云之盛,冠绝江南。财富与文化,使南浔拥有了浓得难以化解的历史积淀和厚重的人文孑遗。在这样的小镇里闲逛,脚下随意踩着的青石板都可能会有一段冗长的演义。
奢靡至极终要归于平淡。白日里,小莲庄里人喧衣锦,暮色紧时,众人皆猢狲散。朱门一关,仅入口处孤灯一盏,落叶闻声,满园寂寥,谁还记得当年的觥筹交错、挥斥方遒?倒是百间楼阅尽人间烟火,寻常巷陌,三餐一宿,最耐得岁月消磨。灵动精巧的卷洞门组成骑式长街里传来了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下班的人们在沿河的长廊里赶路,说是赶路,却也是不紧不慢,一如小镇与世无争的生活节奏。骤雨初歇,各家的煤饼炉子摆到了河埠头上,主妇们张罗着锅里的菜……一河两岸,隔岸观景,相看两不厌。蜿蜒不见尽头的过街卷洞门或枕河人家小屋里橘黄色的灯光,并不亮堂,但“家”的味道却满满当当。